2018年5月3日 星期四

#9 歧視

不管在教室或是辦公室,在團隊合作的情境裡,往往有些人會堅持己見、獨排眾議、據理力爭。這都是是很正常的事情,保持溝通就好。
但如果有人是對團隊中某些意見一律忽略,那就很明顯了。如果又是針對某個族群,那就很像是歧視。

此生尚未經歷被歧視的我,這次在交換學生期間,有了第一次被歧視的經驗。


對方是一個移民到巴黎數年的外國人,行事節奏明快、合作講求效率、說著流利的英語與法語。
他同時也表現出了做事草率敷衍、不與團隊一同討論方向、只願跟講法語者溝通的毛病。

那時的情境令人髮指。

大家聚集會議室開會,我提供了一個具建設性的意見,團隊內的眾人點頭同意,唯那位歧視者恍若未聞,猶在自說自話,繼續發展他的邏輯與理路。團隊中另一個法國人聽我說得有道理,於是再重述了一遍,一字未改。此時那位歧視者轉過身去對那法國同學大讚,說道,哇你怎麼這麼聰明,這個方法我喜歡云云。法國同學不動聲色,指了指我,說這就是剛剛他說的。難以置信的是,那位歧視者竟不發一語,目光從法國同學身上轉回自己的電腦螢幕上,好像剛剛這句話沒有發生過一樣。以上我們的發言完全都是由英文進行,無一句法文。

在我印象之中,我從未與這位歧視者有過節或誤會,實在不曉得他何時何地這樣完美展現了"他者世界"的態度。
綜觀一個學期下來,累積了更多相處經驗後,才發現這位歧視者對幾乎所有亞洲人似乎都是這個態度。

幾乎所有亞洲人。
"幾乎"。
是的,這兩字,表示我有注意到,對方並非歧視所有的亞洲人,因此很可能是我自己的問題。

而我的文化傳統,也恰恰就是須先反省我自己。不只是反省「為什麼我會被歧視?」。
還有「過去我是如何,不論是否自覺,歧視人的?我是如何對待被歧視者的?」這個嚴肅問題。

我們都知道,種族主義政治不正確。
但我們也都明白,真正能夠擺脫種族文化或職涯背景標籤來客觀評斷人的人,亦是鳳毛麟角。在這全球化的世界,標籤化他人並改變相對應的行為與反應,在實務執行上,實在太容易被採用。

不得不承認,確實有很多任務,確實是需要同質性較高的群體,才能達到高效率的溝通與執行。在一個共同理解且認同的架構通則下,眾人齊一遵守運行任務,精準度與標準化才有辦法實現。
然而,我們在商業領域、創意領域,這樣跨產業與跨文化情境裡,有太多這樣的多元背景下的溝通機會,正是需要平時經常磨練的。

面對這樣的文化差距現場,雙方需要更開放的心胸:回到基本面,試著用更高階的語言,來達到溝通協作的目的。而不是各說各話、獨立行事。

若要得到解決這問題的驅力,則眾人需要達到一個共識:以關心群體的成長與福祉為主要目標,而非以個人對效率與時間精力的珍惜為第一優先。
我見過一位了不起的朋友做到了這點,非常難得,而他也贏得了所有人的尊敬,令人難忘。但在日後的日子,我才知道,那是一種相當理想的作法,可遇而不可求。然而,這是一個努力的方向。還是期許自己可以多花一點點心力,去達到。

捫心自問,我也不能說自己現在有一點點近似做到如此。

商場情境迅速變動切換,往往很短時間就要與人協作、做出判斷。
當我今天工作行事上,突然對接到第三世界國家的同事或同學,我依然會直覺要對他們的決策與言論多做比較與審核驗證......因為國情不同、因為教育養成的方向與核心理念不同、因為人生的價值觀不同,任何環節都有可能有認知落差。

或許在這過程中,歧視的行為便產生了。
種族、國籍、文化這些標籤,在我們所想像的那個虛構的社會世界裡面,形成了高高低低的地景。俯仰之間,有欣羨,有自卑......雖然輕重有別,但無論往哪個方向,跨出那一步,都難。


最後再談一點。

還記得從前,在新加坡時,我曾經與一群被歧視的族群朋友,談論歧視議題。
當時我的主要論點,總是「反求諸己」。甚至,還有一些隱含的批判,覺得「你們這個族群的大部分人,行為上確實有一定模式與慣性,造成既定的印象,是讓其他團體的人很不滿意的。所以,其他族群會對你們有意見,是很正常的事。」我還用了搭橋的比喻。「你這岸不先搭橋,對岸怎麼會行動呢?」並表示,這誤解需要慢慢去證明,因為"素質"提升需要時間。尊重與認同,時候到了自然會過來。

我還記得朋友聽完後,失望的表情。

如今想來,那不是搭橋。那比較像是在崎嶇難行的蜀道上,搭棧道。
或許我們更該直接了當,接受那高高低低的地景,看清楚身邊所環繞的高聳入雲、深不見底,感受那步步維艱的種種不確定,然後平和與安穩地做出反應。

經驗過了,還要更勇敢,智慧才有辦法從中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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